裕朝的开朝皇帝萧承坚是前朝的家臣,上位后昭告天下,衿悯百姓饱受前朝为祸之苦,遂休养生息,新朝万事从简,然后萧承坚就举家住进人家的宫殿,用着人家的金银碗筷,枕着人家的枕席被褥,据传还睡着人家的老婆们,至今沿袭了四代,别说大兴土木,连一座自己起的宫宇都没有。
所以都城邑安几乎完全沿袭了前朝的建制,以皇城为中心,东西一条长乐大道,南北一条观泽大街,纵横铺开九十里,一路从东乌门、西兔门、南辕门和北辙门延向了城郊,将整个内城整齐划一地分成了四块,东南善甫坊,东北陶朱市,西南仲由坊和西北弦高市。
左月镜就坐落在仲由坊邻观泽大街的一条巷子里,白日里从官道行至城南郊,总要一个时辰,二人到了地方,已是三更天了。
月上中天,春寒料峭,远郊山上偶有惊鸟乍起,挟裹着密林深处的湿寒撕裂黑暗。
“好冷啊!果然古人说得对,”猎尘感叹,“日出时沧沧凉凉,及其日中如探汤。”。
走在前面的云蔚嘴角一抽,反问:“这句话里哪个字告诉你半夜冷了?”
“沧沧凉凉啊。”猎尘吸吸鼻子,甚是笃定。
路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碑坊,两人停下脚步。云蔚仰面,看向上面刻着的四个大字。
崇安古刹。
往前便是山门,地上铺了整齐的青石街,周遭挺立着数十棵参天古木,遮天蔽月,巨伞一般护着青石路,这个时节新叶尚不繁盛,晚风吹过,只能听到干涸的枝桠哗哗作响,但不难想见,若是盛夏人们赶了两个时辰日头到来,看到这片荫蔽时,应当是十分欣喜的。
二人走进山门,四处观望着。
隐隐有香火味,裹挟了深夜湿重的寒气,将整个寺庙笼罩其中。
“崇安寺到现在多少年呀,有我年纪的一个零头大吗?”
云蔚道:“崇安寺本叫承安寺,前朝建起来的,到如今也有三百年了,只是到本朝犯了不知道哪个皇帝的名讳,就给改了。”
“要说凡人寿数有限,三百年就愿意叫古刹了。”
云蔚没说话,静谧湿冷的气息扑在脸上,令他身心清爽,仿佛一双柔软的手,将所有尘世烦扰从心上轻轻拂去。云蔚心中诧异,怕是什么致幻的瘴术,便提起十分精神,欲将自己剥离开来。但越往里走,这种舒适越是明显,这双手像植根于此,与万物同生,无比自然。
“哎呀!”猎尘狠嗅一口空气,舒展道:“鹌鹑令人神清气爽!”
他二人尚且如此,何况是凡人呢?
一路走过去,寺庙的建制并无二致。铜钱铺底的放生池,往后是弥勒殿、大雄宝殿和一座观音殿,供奉的佛像皆慈眉善目,无甚特别。
崇安寺主供的是一座千手观音像,金像静坐于观音殿正中,仪态端庄,眉目安详,案前贡品整洁,香火不断,显是日日有人侍奉。每每初一十五,城中百姓多要来拜拜观音的,求中举,求姻缘,求子。人们捐些香火钱,可以得一只受过香火熏陶的木签,写下自己的心愿,挂在院中的槐树上,菩萨就会感知到。云蔚听着门外轻微的叮当声,有些出神。
许多年前他曾在寺庙中住过一段时间,那时他问一同思过的小松鼠,你有没有被菩萨实现过愿望?
小松鼠说,我想每天吃一粒带软壳的青核桃,然后后山就长了一颗核桃树。
云蔚又问,那冬天,不长核桃了怎么办?
小松鼠说,冬天的时候,我就学会了变青核桃。
后来小松鼠要去远游了,他临走时给云蔚一颗青核桃,短短的小爪子紧抱云蔚的脖颈,哭说,其实我每天都许愿,我们可以一起离开。
云蔚独自在寺庙中又住了快十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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