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在这里除了说过去，无非就是思念家乡。很多人是在江南被强征入伍的。有些家里还有老婆孩子。出来几十年生死不知，说不想家那是不可能的。尤其是很多老兵在台湾境遇不佳，甚至孤身一人，上无片瓦，下无立锥。一说起家乡的种种，总是涕泪交流。

    王家平下了班不喜欢回家，而愿意和老兵们扎堆。大家一起谈论抗战期间的种种。争论各种细节。又是竟然发生吵架动手的事件，最后的裁决者往往是老迈的‘师座’。如今大家长一般的师座身患绝症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走到生命尽头了。

    “瓦罐不离井口破，将军不离阵前亡。我也七十多了，比起那些死在前头的老弟兄，我多活了几十年。这是做梦都没想到的。不管怎么死我都知足了。唯一遗憾的是这把老骨头回不了家，只能埋在这么一个海岛上。这也是我不甘心的。”

    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罢，季虎亭还是死了。在他之前抗日名将刘福清也去是多年，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，他们的老骨头都要埋在台湾。

    季虎亭死的这一年，蒋中正老总统也去世了。两个人的死亡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二十天。季虎亭走在前面。蒋介石走在后面。季虎亭不过是个少将，他的去世只在旧部属圈子里出现波澜，圈外的人几乎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。毕竟在台湾养老的国军将领非常多，没人会对一个杂牌军少将的去世多关心。

    季虎亭的丧事前后三天，王家平也在那里陪伴了三天。他几乎是季虎亭晚年最信任的部下了。谁想到在季虎亭入土为安的当天，方静雯就出事了。王家平匆匆忙忙从墓地赶到了医院里。

    据医生说，方静雯被送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。可是抢救过程中情况急转直下，她的心脏不行了。

    王家平搂着哭啼的女儿，看着病床上妻子的尸体，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。相濡以沫二十几年的妻子就这么走了。他甚至很疑心方静雯是自杀的。多年来的精神苦闷摧毁了她的身心。她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越来越钻牛角尖。谁劝都不听，在方静雯眼里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。她这样走了实际上是一种痛苦的解脱。一直到死，方静雯都不知道父母的消息。

    这么多年台湾一直在戒严状态，和大陆西岸的中共更是极端对峙。两岸平民之间更不可能互通音问。

    几天来，王家平忙于老上级的丧事，无暇照顾到家里。本来说好丧事一完就回去的，结果在这几天里还是出了事。

    无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，王家平只能硬着头皮给方静雯处理后事。撞死方静雯的是个本省富二代，双方经过对簿公堂，对方赔了王家一大笔钱。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。在以后的日子里，王家平每每想起妻子，心里就忍不住酸楚。命运这样的安排王家平能适应，而大家出身的方静雯却适应不了。她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心里世界里。两人夫妻二十多年，谁都不敢说真的走进对方的内心里。即使如此，方静雯还是爱着她的丈夫。给王家平生儿育女，并且把孩子们拉扯成人。等任务接近完成了，方静雯也就离开了。多年之后王家平知道，方静雯死于抑郁症。

    送走了相依为命的妻子之后，王家平瞬间老了五岁。但是大儿子还在美国求学，小儿子和女儿还需要养育。家平只能藏起心里的痛苦，把全副心思用在经营面馆上。安静下来的时候，王家平透过办公室的窗户，看看街上到处挂着的霓虹灯招牌，想象着那些店铺里的种种。那里面又是在演出着怎样的悲欢离合呢？俗话说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谁家敢挂上无事的牌子？

    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上半辈子血里火里，下半辈子面里汤里。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集中在一个人身上。

    王家平和林晓燕走在一起，是女儿春媛撮合的。那时候她已经上大学了，读的是师范大学。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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